以我個人的經驗,留學生涯中,最切身、最令人煩心的是住的問題。

  在日本六年多,前前後後搬了六次家,住過大塚、十條、板橋、本鄉、澀谷、世田谷、高輪等地區。就一般人眼光來看,這是很不會精打細算的行徑。因為在東京住宿的規矩跟台灣不同,他們除了要押金之外,還要「禮金」,通常押金的數目是房租的三至六倍,禮金則照單全收,不過如果續租的話,就可以不必再交禮金。屋主收禮金的目的,在於維護、整修房子,因此,每次出租時,房子都煥然一新,沒有半點前房客居住過的痕跡。不管房子大小新舊,他們對居住的環境是很在意,也很用心的。

  每搬一次家,都得重付禮金,確實是很不合算,但是每天都得待上十二小時以上的地方,如果不能讓自己的身心得到真正的休閒,縱然口袋中多躺著幾張鈔票,又有什麼好處呢 ? 可能是個性上有流浪僻的關係,我一直很喜歡到陌生的地方,我愛陌生地那種生澀、神秘的感覺,一切都是未知,不可預測的。搬家時,零碎的打雜工作是很煩人,然而新地方的新味道卻很迷人。在那麼多次的換窩中,我著著實實地領悟到,人擁有的有形東西越少越好,有太多不會纏身也不必花錢就可以享用的事物存在於我們的周圍,何必為那些有形的東西牽腸掛肚。兩袖清風的人,才是真正有福氣的人。在東京住過七個不同的區域,享受七種不同的居住風味。雖然,每處各有它不同的特色,但最令我難以忘懷的是澀 谷三浦 先生的家。

  它是純日本式的大宅院,在東京寸土寸金,這樣的舊式房子大多改建大樓了,能住在這種地方,一定不是等閒之輩。記得去應徵的時候,在大門外,簡直不敢相信這樣的地方要出租,我再三核對從學校抄來的地址,確實是這一家,外觀雖古舊、不豪華,但那種氣派,那種典雅,實在令人著迷,我這樣的老外,完全不懂他們的禮數,很難被選中吧。既然進了大門,就只好闖關了,通過三道門之後,終於在一個純日本式的會客廳見到了一對白髮的老夫婦。三 浦 先生,像個彌勒佛,笑咪咪的;三 浦 夫人,較嚴肅,在面談中,三 浦 先生知道我是台灣的留學生,竟高興的像見到親人一樣,他激動地說:「台灣是我的第二故鄉,阿里山有我親手種的樹哦。」他原來是日本有名的森林學家,東京大學的教授,雖然已退休多年,在森林界卻還具有相當的影響力。他們兩老對我跟室友都很滿意,因為我們是他的第二鄉親。

  在三 浦 先生家一住就是兩年,不是為了省禮金,而是我們都很喜歡他們及他們家中特有的氣氛,他們是舊傳統中的純日本人。我是住進他家時,才上攝影學校的,一年級的作業,很多都是以他家的東西為題材而得高分的;也因為住進他家,我才感受到日本庭院及和室之美,和室紙門和榻榻米所構成的空間美,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體會到的。我非常幸運,能在這樣的環境生活兩年,晨昏都能欣賞和室紙門上光影的變化,並享受和室線條的構造美。

  三 浦 先生在八十八歲正準備慶祝米壽的時候,腦溢血突然謝世,走的很安詳。他常常跟我話家常,對台灣的事事物物,知道的並不比我少。那麼熱愛台灣的日本人,他跟日本的和室紙門一樣,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。

 

七十三年十一月。婦女雜誌(鏡頭心語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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