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荒城之夜」不是這張照片的題名,是這篇短文的標題。我是一直反對在圖片下題名的,除非是說明性的照片,否則一概不題名。為什麼會想到用此做標題,是有緣由的。有一天,好友的兒子,看到這張作品,脫口就說:「像荒城之夜」,他剛考上大學,但他的聯想力和洞察力,都叫我佩服,年紀輕輕的,竟像他母親一樣是我的知音,他也能看出那是一座城,是一座荒城。

這張作品,是從「鄉愁」為名的一組照片中抽選出來的,是我在鄉愁濃得化不開時所拍攝的,是「純鄉愁」的產物。常聽人家說:「不知鄉愁者,有福氣。」可是我相信嚐過鄉愁的人能更成長。曾有位朋友開玩笑說:「他到國外去,是為了嚐嚐鄉愁的滋味」。

其實並非在國外住過的人,都會嚐到鄉愁,我在國外待了六年多,卻在最後兩年才深刻體認到什麼是「鄉愁」。那一陣子我國退出聯合國,接著跟日本斷交,在那一段日子,我嚴重地感覺到:「腳踏別人的地,頭頂別人的天」,歸心似箭是當時唯一的心情。

在這之前,當然我也曾牽腸掛肚地想著台灣的人跟事,但那只是「家愁」,「鄉愁」是更廣、更深、更濃、更厚的。記得將行李全部運回來那一年,坐火車從台北到台中,沿途所見的一草一木都是可愛的、可貴的,一路上鼻頭一直酸酸的,這一刻所踏所頂的才是自己的天地。我真正體驗到「鄉愁」,我更認清自己抉擇是正確的,也更肯定自己的作為,人受了衝擊應該會更成長的。

當我從新面對家鄉,我才發覺我曾經忽視很多東西,不懂珍惜很多東西。許多古老的東西漸漸消失,不曾留下任何痕跡。那天我在埔里看到那座磚窯,突然像一座被廢棄的古老城堡,在我眼前慢慢的瓦解,終至於消失得無影無踪,我透視到潛在的映像,那一刹那,我看到了荒城最後的一夜。

照片有時只須靠視覺去欣賞,有時必須靠感覺去感受。攝影者將他所感受到的東西,不只是用相機,機械式的捕捉住而已,更需要用他的創造力表達出來,觀眾如不運用創造力,就不能感受到同樣的東西,欣賞是另一種型態的創作。

這張照片,灰色的中間調特別豐富,可說佔了大部份,畫面荒涼、寂靜的氣氛即利用這種特殊的調子來表達。乍看之下,粒子很粗、很顯著如以唯美的觀點來看,很可能會認為粒狀性不夠好,很多初學者或略懂暗房皮毛的人,常只會在這方面挑毛病。

粒狀性雖是影響照片美感的因素之一,但並非是必要的因素,對能控制底片粒狀性的攝影者而言,為了表達,他該懂得應用、選擇粒子的粗細。欣賞的重點應該在於畫面要表現的效果,而不在粒子的問題。一昧地追求細粒子跟亂耍粗粒子技巧,都是初學者易患的毛病,他們經常會只顧玩暗房技巧,而喪失了創意。觀賞作品,除了要研究攝影者的技術之外還須探索內容所要表達的涵義。

在構圖方面,這張照片,完全打破了風景攝影法的原則,我並沒有利用前景、遠景來強調畫面的深度,立體感,可是並沒因此,而使畫面平面化,反而因沒添加前後景而使畫面顯得更空曠,使主題更顯孤立,加強荒、涼的氣息。

攝影者為了發揮創意,可偋棄任何鐵則,但卻不能由於不懂得運用它,而忽視它。觀賞者也需要懂得變通,因人不可能以一種一成不變的眼光〈看法〉去觀賞千變萬化的畫面的,如此才能深入攝影者的世界,與攝影者交流,而達到靈犀一點通的境界。

 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1972年傳統相機拍攝       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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