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輕時期,我很迷沙拉沙蒂的「流浪者之歌」,起初吸引我的不是曲子的旋律,而是它那浪漫的曲名,很契合我那時的心境。

 

 我是屬於多愁善感、愛孤獨的人。我愛一個人獨處、愛到陌生地方、愛那種異鄉流浪的感覺。聯考志願表上,我沒填台中中興大學,為的是想到他鄉作客。畢業後也沒在家鄉就業,跑到交通不發達、人煙稀少的霧社去看霧過日子。離開霧社後,在家裡沒待多久,隨即開始另一個流浪生涯。這次飛得更遠,在東瀛放浪了六年半。

 這六年半,我搬了六次家,換了六個區域。不知為什麼,我喜歡未知的事物,不喜歡已成定局的東西,大概是我較早體會到人生本變化無常吧。在日本時,我常去旅行,沒有固定的旅程,也沒有任何的計畫,覺得站名好聽就下車,臨時找旅館,愛去那裡完全隨興,沒有起站和終站,也永遠沒有目的地。

 

 我嚮往沒有时空約束的生活,羨慕沒有國籍的吉普賽人。人類本為一體,分省籍、國籍,那是自我設限。世界大同不是人類所追求的理想嗎?我相信人類有一天一定能隨意遊歷世界,各國之間不再有邊界、有國界。如果每個種族不想去統治另一個種族,每個國家不想去侵略、占領、統治另一個國家,人類那會變成今天這種局面。

 吉普賽人雖是流浪者,但他們不被統治,因為他們不屬於任何團體、任何社會、任何國家。他們才是有尊嚴、有真正自由的人。他們不必被指派該做那一國的人,也沒有人敢限制他們不可用自己的母語。

 

 小學時,被限制使用自己的母語,使我終生厭惡獨裁專制的統治者。為了不被獨裁專制者統治,我寧可終生當個無國籍的流浪者,當然這種政治流浪不同於心靈流浪,政治流浪是被逼的、是悲壯的;心靈流浪是自願的、甜美的。當你看到政治流浪者,你不必同情他們,因為不管他們流浪何處,他們是自由的,而你卻不自不由地被拴在一個地方。

 

 人在偶然的時間和地點來到這個世界,又在偶然的時間和地點被逼離開這個世界。人其實一直都在未知的情況中過日子。想想你每天見過多少陌生人、到過多少陌生的地方。人在本質上個個都是流浪者,只是自己沒察覺而已。

 

 人類想建立家庭,一生拼命追求安定,無非想逃避他本是宇宙的流浪者的宿命。

 

 這張作品是六十三年在山地門拍的。那時為了拍山地九大族,我跑了不少山地的部落。那一天午後,我在小鎮的街上尋找題材,在那雨過天還未放晴的陰沈天候中,景象突然改觀,心境也跟著起了變化,在遠遠的分叉路上,我看到一群吉普賽人迎面而來,此時空氣中彷彿飄起「流浪者之歌」的旋律,我在夢幻中按了快門。我不只是在記錄她們,我也是在反映我的心境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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